2007年7月31日 星期二

村上春樹於紐約時報散文專欄:爵士樂與小說寫作生涯 (個人簡譯)

村上春樹(攝於與妻子開立的爵士酒吧"Peter Cat",1979)

NY Times Essay 20070708

我從未有想要成為小說家的意圖 - 至少在我29歲之前。這是百分百的真實。

我在童年時期讀了很多書,且深浸於小說中所營造的世界。如果說我那時從未想要寫下任何東西是無疑的謊言,但我從未認為自己有撰寫小說的天賦。我在青少年時喜歡Dostoyevsky、Kafka與Balzac等作家,但從未想像我可以寫出那種可與他們留下來的小說相比的作品。因此在我很早地就放棄任何撰寫小說的希望與企圖。我決定我可以持續將閱讀視為興趣,且尋找謀生的方式。

我所專注的專業領域是音樂。我辛勤工作存下金錢,向許多朋友與親戚借錢在大學畢業後不久於東京開設了一間爵士酒吧。我們白天提供咖啡晚上提供飲酒。我們也提供一些簡單的餐點,在周末定期也有年輕音樂家組成的樂團進駐作現場爵士演奏。為什麼我經營這間酒吧持續七年?一個簡單的原因:這可以讓我從早到晚聽爵士樂。

我與爵士音樂的首次邂逅在於1964年我15歲的時候。我得到一張Art Blakey的Jazz Messenger樂團在那年的一月於日本神戶的音樂會門票作為生日禮物。這是我第一次確實地聆聽爵士音樂,我也對此深感驚異。這樂團太棒了:有Wayne Shorter的中音薩克斯風、Freddie Hubbard的小號喇叭、Curtis Fuller的伸縮長號與團長Art Blakey堅實且具想像力的擊鼓。我認為這是爵士音樂史上最好的樂團之一。我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音樂,我為此迷醉。

一年前我在美國Boston與巴拿馬的爵士鋼琴家Danilo Pérez有過一頓晚餐,當我告訴他這個故事他拿出手機問我:「村上,你想要與Wayne對話嗎?」我說:「當然」。我的想法,在這時候幾乎完全失去語言來加以表述。Danilio聯絡上住在Florida州的Wyane Shorter後把手機交到我面前。我跟Wyane所說的基本上都是我在那時之前以至於往後都從未聽過那麼絕妙的音樂。生命就是這麼不可思議,你不可能知道什麼事情即將發生。42年後的現在的我,寫著小說,住在Boston與Wayne Shorter以電話中對談。我從未對這種事情有所想像。

所有事情在我29歲時突然從不知名的地方迸現。當然我無法寫出可與Dostoyevsky或Balzac相比的文章,我告訴自己這並不重要。我不需要成為一位文學旗手,然而我仍不知道如何著手撰寫小說或是要寫什麼。我終究在小說寫作上完全沒有經驗,也沒有準備就緒的個人風格可供我表現。沒有任何人可以教導我怎麼前進,即使我有可以與我談論文學的朋友。在那時我唯一的想法是如果能像演奏樂器一般地自由寫作將是多麼地美好。

我在童年時期曾練習彈奏鋼琴,也有足夠的讀譜能力來挑選出一段簡單的旋律。但我沒有那種可以成為專業音樂家的技巧。儘管在我的腦海中時常可以感受某些我自己的音樂在強勁且豐沛的思緒波濤中旋繞。我想要知道是否可能將這種音樂形式轉為寫作。這就是我的個人風格形成的開始。

無論是小說或是音樂,最基礎的東西在於韻律。你的風格需要有優良、自然且持續的律動,否則人們不會持續地想要閱讀你的作品。我從音樂中認識韻律的重要性--主要來自爵士樂。接下來的旋律--在文學上的形式代表著將我們的語言加以適當的組織實現韻律的契合。接下來的和聲--心靈內部的聲響,作為支持語言的效用。接下來就是我最喜歡的部分:自由即興創作。通過一些特別的途徑,一個故事可以從內在無拘地延展。所有我寫作的小說均依照這種流程發展。最終這項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你所完成一項作品的經驗-在於你的"表現",以及可以感受到當你實現此等創作高度的歷程是嶄新且有意義的。」假如這一切發展良好,你有機會與你的讀者(你的聽眾)分享這等高度下的自我認知。這是一種唯有這種方式可以滿足的非凡頂點。

關於我對於寫作的所知絕大多數來自我對於音樂的認識。這種說法也許聽起來似是而非,但若非我對音樂有著高度的投入,我也許不會成為一位小說家。即使到現在經過30年的小說寫作生涯,我仍持續從好的音樂來學習大量的寫作技巧。我的風格深受Charlie Parker其反覆的無拘束即興旋律,如同Fitzgerald小說中優雅的散文詩語韻影響。此外我仍將Mile Davis音樂中持續的自我革新作為自我的文學模型。

Thelonious Monk是我終其一生最喜歡的爵士鋼琴家之一。曾經有人問他如何設法從鋼琴的音弦中實現特殊的音聲,Monk指著鍵盤僅說:「這裡不會再有新的音符。所有音符在你看著鍵盤時,就已經預先存在那裏。但假如你對一個音符給予真正有意義的定義,它的音色將會不一樣。你必須挑選那些你真正想要表現意涵的音符!」

當我寫作時我仍時常回想起這些話語,並對自我思考「這是真的。沒有任何新的語言存在。我們的工作是將極其平凡的語言給予新的意涵與特殊的寓意」。我發現這種想法。這意味著寬闊的未知在我們面前延伸,肥沃的領土正等待我們去開墾。

註.NY Times 原文由負責村上春樹小說英譯的哈佛大學教授Jay Rubin翻譯日文後發表。本文為個人簡譯。

2 則留言:

阿康 提到...

翻的真好,感謝版主.

http://blog.yam.com/readtodie/article/14649803

孽人王 提到...

谢谢~